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橙黃橘綠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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橙黃橘綠(九)

杯中茶盡,鐵萬起身告辭,池舟送他。兩人剛出書房,就見錢禾立在廊下,眉開眼笑的,心情甚是不錯。

“這信麻煩你。”錢禾把給孫立的信遞給鐵萬,“你過年真在永淳,就來家裏吃團年飯。”

鐵萬挑眉:“什麽意思?我出人出力的,兩個月後才給頓飯吃?你算盤打得緊啊,團年飯,都不用另外加菜!”

“不吃算了!信你也得送!我省一雙筷子是一雙筷子!”錢禾半點兒不讓,這人就有拱火的本事,她臉上的笑頓時就淡了。

池舟聽著話風不對,趕緊打岔,說時辰不早,都該早些歇息才是。

鐵萬瞥池舟一眼,又瞅瞅錢禾,大步離開。

*

池舟沐浴畢,回到臥房,見錢禾還沒睡,坐在榻桌前,正寫寫算算,雙唇抿緊。

“不累麽?”他走過去,貼著她坐下,雙手環住她腰,低聲道。

今日兩人趕回永淳,又忙到現在,說不累是假的,但錢禾是一算賬目就來勁的人,南竹鎮五個村,有萬畝竹林,一年冬春兩茬筍幹百萬餘斤,一斤十五文,那就是萬餘兩銀子。

當然前提是全部賣出去。

可京城人再喜歡吃筍幹,也不可能消化這許多筍幹,畢竟是北人,吃筍幹也就偶爾為之,還是得在南方尋找銷路。

錢禾算著,想著,因太過凝神,沒聽見池舟的話。

池舟只好又問了一遍,這次是貼著她耳朵說的。

錢禾歪歪腦袋,翹起唇角:“有點兒,還好!”

“那咱們……”

池舟的話沒說完,錢禾忽地開口:“雙溪鎮怎麽辦?你何時再去?不對,你今兒被人圍觀,都認得你了,沒法再去啦。”

他們離開南竹鎮後,去了狗牙鎮與白橋鎮。這兩鎮是全縣良田最多的,因臨近雙溪鎮,得水源之便,稻谷甚豐,此時正是晚稻收割之際,鎮中村裏甚是忙碌,人人腳不停歇。

池舟一行人未做久留,一路看一路行,很快就趕往雙溪鎮。

誰知雙溪鎮封路,外人入鎮需驗看戶帖。

一個鏢師探問回來,說是應嵩的要求,理由甚是囂張,他應嵩十一月初一要做壽,大擺流水席,謹防宵小混入白吃白喝。

還真是霸道。池舟想了想,犯不上跟其爭這一時,便帶著錢禾等人趕回永淳縣城,提前結束了訪鄉之旅。

“暫時不方便去,但一定能去。”池舟輕聲道,“你說過的,一定有辦法。”

錢禾扔下筆,打個哈欠,“對,你可是知縣大人,一縣之主,區區雙溪鎮,不在話下。”

聞言,池舟擁住她,認真點了點頭,燭光躍進他眸中,沈入底,化為一抹厲色。

*

翌日,池舟正式坐衙理事,寅末就出了家門。錢禾則睡到辰初才起。

正吃著飯,就見青桃匆忙來報,說是南竹鎮的筍幹到了。

之前接到錢禾的信,宋琪就去淳安客棧踏看一遍,跟掌櫃的講好,若有南竹鎮人來送筍幹,務必留下。

鐵萬知道後,直接派了兩名鏢師住進客棧,說有任何動靜,隨時來報。

“這麽快?還提前了一天。”錢禾緊著把雜糧粥喝完,讓青桃取來銀子,就要出門。

“夫人,還是我去吧,聽鏢師說,來了不少人,您現在可是知縣……”

錢禾截住青桃的話頭:“可竇大嫂只認識我!”

之前讓宋琪接貨,是因為擔心趕不回來才不得已而行之,現在她人就在縣城,自然要親自去。做生意重在一個“信”字,這“信”是見到人才能立住的。

可等錢禾見到竇大嫂一行人時,卻是吃了一大驚。

居然來了整整一百人,每人背著三十斤筍幹,徒步走了四天。

路不好走,又遠,他們腳上的麻鞋都磨斷了,衣衫零落,滿面風霜。

“張老板,筍幹都在這兒,您驗驗貨。”竇大嫂同著裏長,跟錢禾行禮道。

錢禾吩咐客棧備飯,讓眾人飽餐,又讓鏢師去腳行喚車來。

騾車是宋琪早就訂下的。車到後,錢禾一面驗看一面裝車。畢竟是搶年節,能早一天就絕不晚。

她當即決定出發去全州發船。

“夫人,公子還不知道呢。”青桃急道。

“送個信給他,他明白的,你快回去幫我打包衣衫。”

錢禾甚是堅決,說完,把剩下的四十兩銀子拿給竇大嫂,又買了一千個炊餅給眾人,路上做幹糧。

*

新官上任,按律需祭拜城隍,查看縣學。

池舟忙了一上午,口幹舌燥,剛要提身上馬,就見宋琪一臉焦色地迎上來,說夫人親自押送六車筍幹去了全州。

她可真是個急性子。池舟蹙眉,問何人護送。

其實他很想去,但現在官印在身,縣中人又都認得了他這張臉,他已不是最合適的人選。

“鐵公子帶人隨車而行。”

池舟點頭,有鐵萬在,甚好。

*

回到縣衙,池舟著人請了工部裴勇後堂敘話。

裴勇以為是商討修葺城隍廟之事,往常,每任知縣都會給城隍加固廟宇,粉漆廊柱。

誰知池舟說的卻是修路之事。

“南竹鎮到縣城,一百零五裏路,全部整修,年前完工的話,需要多少人力,多少銀子,你算個準數給我。”

下鄉一圈,池舟發現,永淳縣不過兩大問題:路顛,水缺。

水的事,關鍵在雙溪鎮,一下解決不了,得慢慢來。

修路卻可提上日程。特別是南竹鎮的路,錢禾已經發運筍幹,一旦商販聞風而來,路途須得暢通才是。

好在永淳天氣暖和,冬季動工人也受用。

裴勇一怔,旋即道:“回大人的話,此時南竹鎮正在伐竹,騰不出人手,最快也得十一月初動工,如果能十一月初三開工,至臘月二十三,整整五十天,那麽至少需要一千人,才能保證完工。一日兩餐,餐餐見葷,每人每日需銀七十文,計三千五百兩紋銀,鐵鍬、鎬頭需各備二百支,以為替換,每支三十文,是十二兩,如上粗計是三千五百一十二兩,但須多備一成,以為不時之需,故總計需要三千八百六十三兩又兩錢銀子。”

好清晰,好仔細,連臘月二十四小年都考慮到了。

池舟望著俯首的裴勇,七尺男兒,幹頭凈臉,一身黑色吏服,挺括無折,心下甚是讚許,這跟他的合計差不多,比他的省,他準備的是兩成不時之需,且打算三餐。

“兩餐夠嗎?”池舟想了想,問道,修路是個重活,吃不好吃不飽,何來氣力。

“足夠。不瞞大人,咱這裏鄉民,不做活時,每日只吃一餐。”

池舟點頭:“就按你說的。修路文書擬定後,你親自去南竹鎮,跟鄉老、裏長說明,請大家協力。”

“大人,您當真要修路?”裴勇鼓起勇氣,問道。他在縣衙這麽多年,還是第一次遇到一上任就修路的知縣,他不太敢相信。

“有問題嗎?”池舟聽出他的疑惑,反問道。

“缺人缺銀子呀。”

裴勇拱手道,“南竹鎮五個村,雖有七百餘戶,可壯丁不到五百,若是用婦孺……還有銀子,縣庫並無積餘。”

“銀子不用擔心,我自有處置。”

池舟端起茶盞又放下,人手這塊,倒是失了計較。前幾日在南竹鎮各村行走,見人來人往,他以為七百戶抽調千人當不難,現在這五百人的口子怎麽補呢?

堂中一時沈寂,日光隔著窗扇,將一官一吏的影子拉長又搓短。

池舟眸色一閃,縣城駐有一隊甲兵,計有千人,若能借得五百人來,最好不過。

他立即寫了拜帖,備了盒禮,親自拜訪帶兵的千戶鄭輝。

鄭輝收了禮,卻道他做不得主,還請池舟請示柳州衛徐指揮使。

池舟算了一下時間,二十四日還要審結應全案,他是無法親自去柳州衛的。就算去,得到徐指揮使的允許,可看這鄭輝懶散無賴的勁,也不是肯好好配合的主,將熊熊一窩,要是到時兵卒跟民眾起了紛爭,更是麻煩。

池舟遂笑著辭別。

借兵不成,那就借人。永淳臨近寧縣、六陽、寶泉三縣,每縣若能招募二百人就綽綽有餘。

池舟當即修書備禮,派吏人快馬去三縣,請各位知縣襄助一二。

三吏馬不停歇,隔日都趕了回來,全是婉拒的回覆。

什麽收稻忙啊,民人不喜外出啊,其實真正的原因卻是怕池舟做出政績。

都是知縣,為何要給你個池知縣做嫁衣裳呢?助你往上升啊!想都不要想!

這個結果,池舟雖有預料,但真的擺在面前,還是難以接受。

卻不得不接受,你只是永淳縣的知縣,能調動的就是這一縣之人!

*

裴勇也聽到了這些消息,心急如焚,沒有人什麽事也做不成。

他捧著做好的修路文書,走到後堂,一看知縣大人那擰眉的模樣,立刻折回了工房。

忽然,戶房韋亭叩門進來。

“裴兄,看你這愁眉苦臉的樣,又沒少你俸祿,近來又無差事,你幹什麽!”

裴勇把修路少人手的事說了一遍。

“修什麽路啊,你聽他的!新官上任三把火,得揀好燒的燒!修路,累死人的活計,還沒銀子,拿東南風修啊!”韋亭不以為然,“拖上兩天,不了了之就好啦!”

“可我看大人甚有決心。”裴勇瞥了眼後堂,“若只是雷聲大雨點小,也不會四處借人,四處碰壁,好歹也是一縣之主,真不想修路,不必做到這份上。”

“若真能修成南竹鎮的路,咱們臉上也有光,這些年,在縣衙,庸庸碌碌,也沒給鄉親大夥做點子事,慚愧呀!”

韋亭不語,忽聽升堂鼓起,兩人對視一眼,哦,今兒是二十四,該審結應全一案了。

“走,瞧瞧去!”

“韋兄,你不是最討厭審案的嗎?”

“池大人第一案,可不得開開眼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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